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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嶼演譯:科技藝術場域轉譯與跨域共舞創作計畫——以馬祖為實踐基地」觀察報告

文 / 黃祥昀

前言:馬祖島嶼的藝術轉譯

        馬祖印象是起霧的島嶼、陳年的酒香、極度的斜坡與壓抑的戰地。回顧歷史,馬祖列島位處於冷戰的前線,長達半世紀的軍備狀態深植於地景與文化之中。雖然目前馬祖尚未發生過陸面戰爭,但地景中的軌條砦、瓊麻、消音錐、人造坑道、軍事基地等等景觀,都好似在等待社會集體潛意識中,已經發生過無數多次的戰爭及其預演。

        馬祖特殊的軍事戰略位置、地景形構、心理狀態與身體感知是許多研究馬祖相關計畫的出發點,然而,如何將島嶼地景、氣候自然景觀與戰地政務時期的文化,融入在跨領域的科技藝術展演之中?在科技技術應用轉化成藝術作品與當代展演後,如何讓「數位」與「人文」真正對話與互相加成?

        本文將從上述問題出發,介紹成功大學團隊(規劃與設計學院陳建旭、沈揚庭、林軒丞、陳明惠,電機資訊學院謝孫源、林志隆、楊家輝,逢甲大學林峰正以及卓彥廷藝術家)與安娜琪舞蹈劇場、上銀科技、數位製造工坊(Robot Aided Creation and Construction),共同以馬祖為基地,展開的科技藝術實驗計畫「島嶼演譯:科技藝術場域轉譯與跨域共舞創作計畫——以馬祖為實踐基地」(以下簡稱「島嶼演譯計畫」),此計畫以「互動數位織品」與「即席人機共舞」作為媒介,將馬祖地景、文化與歷史的轉譯成藝術創作與並與藝術家一同實驗,團隊亦自行研發新的技術與軟體,嘗試新型態的共創模式。 以下將分別介紹「島嶼演譯計畫」中的三件子計畫:「智慧肢體舞姿織品」、「實虛人機即席共舞」、「共融實境隨行舞台」。

 

智慧肢體舞姿織品:《波瀾壯麗》、《未來馬祖浪之歌》

        智慧肢體舞姿織品計畫將馬祖的地景地貌與季節變化,轉化成形形色色的數位織品圖案,並印製於圍巾之上,成為2022年「數位馬祖未來風景系列織品」中的兩款圍巾《四季馬祖》、《霧起馬祖》。

▲《四季馬祖》、《霧起馬祖》(照片:YEN TING CHO Studio提供)

        而今年(2023年)則延續《四季馬祖》、《霧起馬祖》圍巾中的基礎元素,進一步發展出全新的織品作品《波瀾壯麗》,這一次還特別嘗試將馬祖島嶼過往的歷史納入其中,讓每一組圖版背後有故事文本作為基礎。在技術上,團隊為此開發新的互動軟體 mov.i.see 以及 mov.i.print 使概念得以成真。這個軟體可以讓身體的移動與肢體動作驅動模型即時回應,並產生各種不同的紋理與形狀。在現有的軟體上,研究團隊還新增設對於海洋浪花與季風的模擬效果,利用這種模擬方式,肢體與模型之間的互動可以產生更多層次、更豐富的變化。

        上述技術也應用在由卓彥廷藝術家創作的新作品《未來馬祖浪之歌》。此次的新版《未來馬祖浪之歌》作品中,加入海與風的原因是希望呼應臺海之間的關係,以海浪與岩壁、縫隙之間的關係譬喻局勢不穩定並在夾縫中求生存的概念。作品的互動體驗過程是觀眾首先面對互動裝置即時的舞動身體,進而影響數據擾動圖案的形狀,最後創造出全新個人化的物件或紀念品。

▲ 與《未來馬祖浪之歌》進行即時的互動(照片:成大提供)

        這種創作模式饒富趣味,也將觀眾現場的身體感與移動路徑轉化成視覺花紋,即便觀眾沒有親臨馬祖列島,還是能透過數位互動的方式介入馬祖的景致與文化圖像庫,形成個人化的圖案與物件,讓實體與虛擬相互整合。未來展出時,將轉譯後編織而成富有科幻想像的馬祖新譯故事一同展出,則能夠更深刻地將數位技術與人文內容結合,並將之與數位互動裝置結合,參觀者藉由mov.i.see舞動共創,形成包含當地居民或其他多元且異質的敘事角度,而不限於國族層次的敘事,讓更多觀眾能對馬祖的人文知識有更進一步地理解。

 

人機共舞的跨界實驗

        「島嶼演繹計畫」的另一個子計畫「實虛人機即席共舞」是一系列關於「人類舞者」與「機械手臂」共舞的技術開發和跨領域創作實驗。在進行人機共舞的編舞之前,安娜琪舞團與成大團隊實地走訪馬祖島嶼進行田野調查,導演謝杰樺和合作的聲音藝術家許雁婷與編舞家葉于瑄等人,來到馬祖當地,與居民、漁民以及曾經的民防大隊的隊員與專家學者進行訪談,瞭解馬祖過去的發展脈絡,並把馬祖的地質地貌、軍事歷史、自然生態與在地文化和參與者在旅途中的感受與身體體驗融合而成,進行聲音採集、編舞發想,並合成人機共舞的科技藝術創作。

        為研究馬祖的戰地文化,團隊實地參訪南竿島的北海坑道、五五據點、勝利堡(馬祖戰地文化博物館)、馬港天后宮、北竿的橋仔聚落、芹壁聚落以及馬祖民俗博物館等等重要文史據點與地形景觀。為了瞭解馬祖地方的在地文化,團隊也與當地居民、專家學者、馬祖青年協會互動,並進行對福州詩詞吟唱與馬祖話的聲音採集。同時也近距離觀察當地的民俗活動,例如:轎將的步伐、居民問事、媽祖金身回鑾的迎接隊伍儀式,以理解在地信仰和居民與神明的互動方式。

▲透過VIVE定位器蒐集舞者的骨架資訊(照片:成大提供)
▲聲音藝術家進行聲音採集(照片:安娜琪舞蹈劇場提供)
▲舞者與聲音藝術家參訪南竿天后宮(照片:安娜琪舞蹈劇場提供)
▲舞者在南竿當地的排練場進行編舞(照片:安娜琪舞蹈劇場提供)

        經過上述的實地走訪與踏查後,團隊發展出的編舞創作論述主軸圍繞在馬祖島上異質共存的多層次感受。軍事、地質到海洋與植物是舞作發想的三個主要切入點。來到馬祖後團隊最直接的感受是籠罩在馬祖列島中,壓抑的備戰狀態,這是一種必須抱著槍睡覺以枕戈待旦的身體感。這種身體感也在建築與地景中展現得淋漓盡致,規模大至碉堡、​​碑碣、防空洞等軍事地景、小至各種尖刺的物件,如鐵絲網、碎玻璃與地景的防禦植物。

        這次的舞作也嘗試將身體穿越一層又一層的坑道,從暗中到光中沒有盡頭、一直在等待著,等待戰爭、等待家園、等待自由、等待自己的認同到來,這是一種彷彿就在眼前但又不知何時來臨的狀態。除了與軍事歷史的共生關係,馬祖四面環海擁有豐富的自然景觀,居民與海與植物相互相生,對自然有著深刻的認識與親近感。而馬祖以火成岩為主的地質,其整體地質質地層次的豐富多樣也與馬祖夾在海峽兩岸中間,在語言、文化與政治上的混雜性,以及介於戰備時期,轉變至今成為開放觀光的島嶼氛圍,所形成的複雜歷史文化演變互相呼應。

(引自黃祥昀書面訪談安娜琪舞蹈劇場謝杰樺導演,2023/11/18。)

        在技術開發上,人機共舞使用了姿態感知技術、深度攝影機、VIVE定位器等設備。團隊發展出兩種模式,第一種是實體的人類舞者與機械手臂共同表演,機械手臂跳舞的原理是透過骨架辨識的方式,識別舞者的動作,並用預先訓練完成的的動作模型,對舞者的動作進行回應,找到讓手臂的動作有「靈魂」的可能,而非純機械性的動作。其動作轉譯的過程大體上來說可以形容成,舞者的動作透過影像辨識進行截取,然後透過預先設定的轉譯方式,將舞蹈動作換成機械手臂動作,再利用介面微調動力與方向。此一流程可以讓編舞者回到較為熟悉的方式進行手臂動作的編寫,而不需要強硬地面對機械的程式語言。第二種模式則是沒有實體的人類舞者的參與,機械手臂與投影牆上的虛擬舞者進行互動,透過影像辨識的方式,將虛擬舞者的動作與空間位置視覺化,使機械手臂與虛擬舞者一同跳舞。最後預計整部人機共舞作品,將由舞者、機械手臂和背景投影三方面之間共同合作進行人機共舞的演出。

▲11/11於成大創意基地(C-Hub)進行人機共舞成果發表(照片:成大提供)

        計畫中遇到的挑戰是由於機械手臂的關節與人體不同,像是人體是用三維度的方式在跳舞,也有很多不同的質地,但是機械卻不是以這樣的邏輯在運作,因此,如何將舞者的肢體動作轉譯到機械手臂的動作上,呈現跳舞動作的質感,讓機械手臂看起來像舞蹈,需要研究如何調整手臂在空間與時間上彼此之間的移動關係,這個研究過程花費團隊許多的心力與時間。

( 引自黃祥昀書面訪談計畫主持人,2023/10/04。轉用自成大國科會計畫期中報告p.12。 原註解: [1]Shepherd, S., & Buchstab, A. (2014). Kuka robots on-site. In RoboticFabrication in Architecture, Art and Design 2014 (pp. 373-380). Springer, Cham. )

        筆者認為透過舞者與機械共同體現馬祖身體中的壓抑感與壓迫感和身處隧道無止盡等待是一個非常新穎與創意的方式,這種人類與機械的共同創作也是目前科技歷史演變發展的重要趨勢。但是這些從馬祖經驗中提煉出來的感知,是否使用人機共舞是最適合的再現模式與展演形式呢?這個問題可能可以在未來進行更進一步地探索。換句話說,當我們在討論馬祖經驗時,什麼樣的數位技術是最能夠與藝術語言和所選的文化現象相輔相成的?例如:機械本身帶來的異化感跟缺乏有機體的感知,在什麼樣的程度上能與馬祖的備戰狀態、軍人與居民被規訓的身體經驗呼應?這些身體經驗使用機械來重現的意義為何?或者,也許人機共舞反映出的是現代化戰爭越來越少實際肉搏戰,而較常透過機械、隔著各種數位技術與介面,甚至是透過網路場域而形成的資訊戰等等,這些面向是未來思考為何要用「人機共舞」這項技術作為探討馬祖戰地文化可能的方向之一。

 

未來展演與數位人文互為主體

        第三部分是將上述的成果結合學校藝術創作與策展相關課程,並在未來進行當代藝術展演,以互動科技發展穿戴式舞台,預計將最後成果於高美館展覽,整體計畫希望能以「藝術為本、科技中介、協同創作」為主軸,讓科技藝術能夠與教育、產業和藝術展演結合。藝術與科技、數位與人文互為主體是這個計畫的核心之一。

        藝術人文與數位技術開發應用技術在生產模式上有著根本性的差異,藝術不一定是為了工程上面的效益與效率或是提高規模化商業化量產。通常技術在開發應用層面的過程是線性的,會有預先設定好的流程以利大量生產,但是創作則需要不斷反覆實驗試錯,因此兩方需要不斷進行溝通。不過藝術可以與科技互補,提出一些新的問題到大家的思考框架之中和既定的數位技術的邏輯中,藝術也可以另闢蹊徑卻不完全受限於科學與工程的方法,打開應用技術還沒有被開發的潛能。最後期許未來計畫將馬祖的田野調查、人文知識、身體感知轉化成科技藝術之後,發展方向能夠涵蓋觀眾的公共參與、在地居民的介入發聲,以及思考如何提升作品展演與計畫實踐的近用性。